(一)
清晨,狮子山下,小路旁有一个小茶馆,是往来客人歇脚的地方,现在,却
有人正在争吵。
两个身穿邹绸衫裤,别着短枪的男人正在叫骂着:「他娘的,老子们拼死拼
活打鬼子,你们不说多拿点儿东西慰劳老子,狼嚎鬼叫什么?」
「这两位当家的,不是我们不肯慰劳两位,可是我们是小本儿生意,你们来
了,要吃要喝随便你们,我们什么时候要过山上弟兄们的钱哪?可是,我们就剩
下这点儿本钱,那是保命的钱,没了它们,让我们拿什么过活呀?」茶馆的老板
和老板娘两个跪在地上求他们。
「他娘的,老子才不管你们过活不过活,老子今天到这儿来,雁过拔毛,从
没听说山上的好汉空手回去的,你们到底给不给吧?」
「两们当家的,不是不给,实在是没了这钱,我们的茶馆就开不下去了,你
们这是断了我们的活路哇。」
「少费话,给不给,不给我们就要抢了!」那两个带枪的吼道,并且拔出了
枪。
「当家的,你还是不是过山风的人?!拿枪吓唬谁?要是这事儿让胡大当家
的知道,只怕你们过不去吧。」店主一看对方掏枪,马上就急了。
「二哥,怎么办?」一个拿枪的,显然很忌惮店主所说的大当家,犹豫着问
道。
「怕什么?不会让他们两个闭上嘴吗?」说着,那家伙把枪举起来,瞄准了
店主的头。
「别别别!我们给钱,给钱!」店主一看来真格的害怕了,急忙磕起头来。
「大哥,怎么样?」
「怎么样?他们要不说大当家,还能饶过他们。这回,如果咱们饶过他们,
你怎么敢保证他不会去向大当家告状?」
「不敢不敢,我们不敢!」店主急忙磕着头说道。
「嘿嘿!晚了,死去吧你!」说完,那家伙竟真的开了枪,店主应声而倒。
「狗日的,老娘和你们拼了!」老板娘一看丈夫死了,可急眼了,也不磕头
了,「蹭」一下子站起来,随手拎了一把火钳,便向那拿枪的家伙扑了过去。
「呯!」枪又响起,子弹从老板娘那饱满的胸脯射了进去,她身子一歪,晃
了两晃,然后软软地瘫在了地上。
「快走。」两个杀人者把枪插好,拿了钱,转身从小茶馆出来,却被一人迎
面拦住,只见那人二十岁出点儿头,个子高高的,瘦瘦的,留着大背头,穿着一
件长衫,左手一把雨伞。
「杀了人,抢了东西,还想走?」那文士模样的人说道。
「谁抢东西了?这两个人是日本鬼子的密探,我们兄弟是替天行道。」其中
一个拿枪人强词夺理地说道。
「我都听见了。分别是你们强抢人家的本钱,又杀人灭口,岂能容得你们这
样胡作非为?」
「容得怎么样?容不得又怎么样?我劝你少管闲事,老子能杀这两个,也能
杀你。」
「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你们杀人抢劫,人人都可以管。」
「好,好,有人管好,你是他妈干什么的?」
「教书的。」
「一个臭教书的也敢来管闲事,你不怕死吗?」
「一个人做事只要对得起良心,生何憾,死何惜?」
「少他娘的拽文,老子不懂。老子告诉你,想活命的快滚,要是活腻歪了,
老子就送你上西天,看你还管不管闲事。」说完,伸手把枪拔出来。
「呯」的一声枪响,那人的手像被电打了一样,撒手把枪扔在地上,原来是
一颗子弹打在了他的枪上。另一个持枪人赶快把枪拔出来,还没等看清来人的面
目,对方的枪又响了,他的枪也应声落地。
「什么人?敢在过山风的地盘上动家伙?」持枪人空着个手,嘴里叫着,却
不敢去拾地上的枪。
「是我,怎么样?」一个清脆动听的声音传来,接着说话的人也出现了,那
是一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女,身材苗条,面如美玉,牵着一匹白马,穿着一身
洁白的劲装,一头秀发用白布包着,腰间扎着大红的绸带,斜别着一支短枪,手
里还拿着一只枪,此人浑身上下都是白的,就只有腰间的绸带和枪上的红绸子是
红的,显得特别鲜艳动人,一看便知是侠义道上的女杰。
「请问姑娘在哪个山头发财?」被打掉了枪的两个人知道是道上的人,急忙
拱手相问。
「腊月梅。」
「啊!莫非是白大当家,失敬失敬!」人的名,树的影儿,腊月梅虽然开山
立寨时间不长,但连续几次袭击小鬼子的据点和车队,已经是声名显赫了。
「别那么客气,本姑娘当不起。」
「白大当家,虽然我们弟兄尊敬你是位女豪杰,可是,这是在过山风的地盘
儿上,你管天管地,可管不到我们头上。」
「这位先生方才说了,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我听说过山风胡大当
家的一向不准手下人欺负百姓,怎么会出你们这么两个败类。」
「少他妈费话,趁早滚回你的腊月梅,不然的话,老子……」
「你是谁老子?」腊月梅突然一马鞭打在那家伙的脸上,立时把他的脸蛋子
打裂了,直豁到嘴里。
「你,你,你,你好大胆,你等着,我们找人去。」那两个家伙知道这个女
人惹不起,急忙撂下句狠话,向山上跑去。
「嘿,书呆子。」腊月梅任那两个人跑掉,也不去追,却回头冲着那个文士
喊道。
「姑娘是叫我吗?」那文士问道。
「这儿还有别人吗?」
「可我不叫书呆子。」
「你不叫书呆子叫什么?人家都说,鸡蛋不能碰石头,看你一个文弱书生,
连个小鸡子恐怕都抓不住,怎么敢出面挡横?要不是我来,你的命早没了,不叫
呆子叫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会没命,说不定没命的是他们呢。」
「说你呆,你还真是呆,你赤手空拳,人家手里有枪。还人家没命呢,真没
见过你这么呆的,念书念傻了吧?」那姑娘仔细打量着这个让她感到傻得那么可
爱的书呆子,从他的眼中透出一丝智慧的光,这让她感到心中一动。
「哎,你快走吧,那两个家伙一定是去叫帮忙的了,等他们来了,我怕顾不
了你。」
「我不怕。」
「嗨!走吧!你连把削瓜皮的小刀都不一定拿过,不是等着找死吗?」
「我有理,他们不能拿我怎么样。」
「呆瓜,呆瓜!你再不走,我可使鞭子抽你了!」腊月梅又气又恼地叫道,
真的把鞭子举了起来。
那人看见鞭子,急忙向后躲闪,却并不愿逃走,把个腊月梅气得差一点儿要
骂娘了。
「嘿,她们在那儿呢。」
听到山坡上的人声,腊月梅气得一跺脚:「这个书呆子,这不是要活活急死
人吗,人家来了,你什么都不会,让我怎么救你?」
(二)
一阵呼哨过后,从山上下来二十多人,都拿着长短家伙,一边跑还一边喊:
「哪个吃了熊心,吞了豹子胆,敢在我们过山风的地盘上撒野?」
「就是你家姑奶奶我,怎么样?」腊月梅一手牵马,一把拿着马鞭子,把小
蛮腰一插,心定气闲地说。
「你是哪个山头儿的,敢管我家的闲事?」
「腊月梅大当家的,我叫白雪梅,怎么样?」原来她叫白雪梅,腊月梅只不
过是杆子的旗号。
「你就是腊月梅?」来人显然知道这姑奶奶不好相与,气势上差了许多。
打头儿的杆子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矮壮汉子,回头低声问那两个回山叫人的杆
子:「你们怎么回事?也不问问清楚。腊月梅是什么人,连咱们大当家的也得让
三分,你们怎么敢惹她?」
「是她惹咱们,不是咱们惹她。」那个家伙开始搬弄是非:「我们在这儿处
置了两个日本探子,她就出来挡横,还说咱们过山风什么都不是,让咱们有本事
来跟她较量较量。」
「是吗?」那汉子抬头看着腊月梅,把自己的袖子撸了起来:「白当家的,
有道是井水不犯河水,你占你的梅花山,我们占我们的狮子山,各走各的路,各
走各的桥。你跑到我狮子山下来管闲事,你不知道规矩吗?」
「什么规矩?你们的人强抢豪夺,滥杀无辜,难道我管不得吗?」
「谁强抢豪夺,谁滥杀无辜,你说清楚。」
「就是这两个人,我亲耳听见他们为了要慰劳,把人家的本钱都给抢了,人
家不给,他们就开枪杀人。」那书呆子在旁边发了话。
「你是什么人?」
「过路的教书匠。」
「哪个不长眼的裤裆开了,把你给漏出来了?」那个杀人的杆子骂道。
「你嘴放干净点儿!」白雪梅的眼睛瞪得溜圆,显然是有些恼了。
「他说的对吗?」那打头儿的问手下的杆子。
「他,他胡说。」说话的人底气有些不足。
「嗯?」打头儿的皱起了眉头,那杆子知道瞒不过,只得说了实话:「二当
家,我们只不过想吓唬吓唬他们,一不小心,走火儿了,您看。」
「大当家平时是怎么说的?这事要是让他知道,哼!」
「二当家,咱们都是您的老弟兄,亲不亲,一家人嘛,您哪能让我们过不去
呀?」
「哼,我没你们这么不争气的弟兄。本该一枪毙了你们,看在你们跟了我十
几年,回山去给老子好好关上一个月小黑屋。」
「是是是,多谢二当家的。」
「两条人命,就这么完啦?」白雪梅在旁边听着,心里的气可大了。
「白大当家的,得饶人处且饶人,依着您我们还得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兄?」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自古不变的规矩。」
「有道是自家事自家管,我过山风山上的事,自有我过山风的人管,轮不着
你这个外人跟着搀和。」
「他杀的不是你过山风寨内的人,就不是你过山风自己的事,我白雪梅遇上
了,就不能放过他。」
「你想怎么样?」
「把你们大当家的请来,我要他亲自给我个交待。」
「不用请大当家,我这个二当家的就作得了主。」
「二当家,你还不够格同我讲话,滚回去,去叫姓胡的来。」腊月梅越来越
气,嗓音不由得提高了两度,双方开始剑拔弩张。
「谁要找姓胡的?」话音未落,几条身影从山上走了下来,当先一人,三十
四、五岁的年纪,短头发,一脸络腮胡子,身后跟着两个女子,都是十几、二十
岁年纪,一身短打,美艳绝仑。
三个人都是腰扎板带,斜插双枪,走起路来「登登」的,十足精神,看得腊
月梅也不由不心中赞叹。当然,女人见女人,心中总难免带着一点嫉妒的心理,
不过这三个女人见面,却都不由得在心里相互佩服,不仅仅是佩服对方的美貌,
也佩服对方的气概。
那大汉走到跟前,冲白雪梅一拱手:「在下便是过山风的大当家胡老玉,请
问姑娘怎么称呼?」
「久仰久仰,本姑娘腊月梅大当家白雪梅。」白雪梅拱手还礼,话里可就没
有多少久仰的意思。
「哦,原来是白大当家,失敬失敬!」大汉不以为意,身后的两个女人脸上
可就有点儿不大高兴。
「请问,这两位是……」白雪梅看出来了,便也揖手一问。
「哦,我给白大当家引见引见,这位是我的内人林家燕,这位你见过了,是
我的二当家黄老疙瘩,还有这位,是三当家林雨燕,也是我的妻妹。」
「白雪梅见过三位当家的。」白雪梅给那三个人作了一个罗圈揖,三个人也
都还了礼。
「请问白大当家的找我胡老玉,有何见教?」胡老玉问道,江湖上的事很复
杂,必须小心对待。
「这位二当家的知道。」